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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子早些时就看了，迟迟没下笔。《鬼狗杀手》有个副题叫《武士道》，我们这些昧于武士与武士道的，如不下一番考究的功夫，怕说不出什么罢。后来一朝想通了：贾穆什虽则对武士道有一种向往，但那究竟不是与他切身的东西，说起来，他恐怕只算得是个居士罢。
鬼狗所操的杀手行当，和他的恩人路易所在的黑帮一样，带着行将就木的陈腐气味。鬼狗在天台上睡着，沥沥落下的鸽子粪像一个个没有指望的明天打在他身上。路易这群落伍的古惑大爷，穿过中国餐馆纷忙的厨房，来到后面小屋，黑帮头目正在那里。门边的墙上有一幅挂历，仔细看，是中国水墨画。头目也有头目的烦恼，欠了三个月的房租，再不交要赶人了。还好还好，菲力猫动画片天长日久，现实世界轮不到打打杀杀，看看动画片里不流血的暴烈场面，非常干净。就在这寂灭中，鬼狗与黑帮之间居然有一场火并，这叫什么火并呢，不过“蜗角之争”，几人见得？
罗比·穆勒又拍出了他的城市之光。鬼狗开着偷来的汽车在夜里荡漾，执行路易交给他的任务，公路两旁渐次退去的灯光交叠在鬼狗脸上，说不出的寂寞。鬼狗每年只有两三单生意，他闲下来的时候，寂寞又当如何。我因此想，鬼狗不大像武士，或者不如说他是个君子。《论语》提到“君子”共有107处，没必要一一拿来比勘，我随便想到的如“君子固穷”，“君子喻于义”，“君子坦荡荡”，“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已经都像是在说鬼狗了，唯杀人越货的事本不是君子所为，然而世事嬗替，古人的眼看不到这一天了。武士道重恩情，鬼狗也用性命报答了恩人，但武士道之于他只是一个虚象，他看重的是报恩这项事体，而恩情之水并未浸润他的冰山，鬼狗对路易原是一种“平林漠漠烟如织”的冷酷。不妨说，君子错搭了武士的船。影片一开头就引用典籍，说“武士道要从死亡中领悟”，死亡是彼岸的事情，在此界无从领悟，“从死亡中领悟”或许就是用生命去见证的意思罢。片中一处闲笔，讲鬼狗和那个说法语的移民朋友一起来到一处天台，看对面房顶上一个人正为搭造一艘大船忙碌着，巨大的木头船身都造好了，移民朋友疑惑它怎么才能从房顶上移下来下水呢。鬼狗最终死在恩人路易的弹下，无怨无尤，见证道义，我们仿佛见到那只房顶的木船大火熊熊，原来它是这样启航的。
鬼狗和黑人小姑娘坐在公园长椅上说话，一只狗跑来，立在鬼狗对面。狗有种莫名的哀戚之容，鬼狗呆呆对看，小姑娘在旁边说：“你如果不喜欢它，干嘛不赶它呢？”鬼狗遂喝了一声，狗跑走了。此后一回鬼狗去执行任务，忽在黑暗中又看到狗， 又看到它那哀戚之容。这段细节我第二次看的时候才注意到。只是一只狗，镜头定定地拍，竟拍出哀感，这真是电影的力量。结尾处鬼狗死了，我忽然想，鬼狗真成了，是否还会跟这边的狗对视呢，如果能，那岂非隔世相望了？我承认这想法毫无来由，但固执地以为他们俩合该有这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