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悟的喜悦--大豆看《独立时代》

一斗大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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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看《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的时候,我对杨德昌有点儿惧。前面还稍稍有点儿困意,因为和几个陌生人在一间办公室看,旁边又有一个热心推荐的朋友,所以沉住了气往下看,直到看得最后,一身大汗,连气都有些喘不均。杨德昌,我第一次知道这个名字。我把他看作一个大师,充满了敬畏。

 接着又在缘影会看了《麻将》。杨德昌变得急切起来,不像我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很沉着。他像一个热情的传教士,热情到“拿枪来关怀你”(绿妖语)。这一次看得我几乎要从舒适的椅子上站起来,一样是一身大汗,连气都喘不均。杨德昌,我感到他像一个父亲。他那样迫切而又忧伤,向我灌输着他的理想。他甚至连艺术上的完美也放弃了,非要加一个光明的尾巴。

 我已经热爱上了他的电影。于是又找到了《独立时代》。有些像《麻将》,杨德昌仍然喜欢不停地说话(这点让我联想起陀斯妥也夫斯基。相反的例子是冯小刚,他也爱在电影里说话,贫嘴兼虚伪)。不过这里的他亲切得多,像身边一个挺酸挺可爱的人(最终这个你觉得挺酸的人却征服了你)。有意思的是里面的人物闽语与国语混合在一起,而且大致可以用“闽语=坦白,国语=虚饰”这样的公式对照。Molly的未婚夫(叫Larry吧)最明显,平时都是讲闽语的,坦率得冒傻气,粗俗得可爱。可是冷不丁要说两句国语,那一定是不合他本性的话。还有Larry的朋友,那个阴险虚伪的家伙,从头到尾都是一口国语,只是到了气急败坏的时候,终于蹦出了闽语脏话。

有两个人是例外的。一个琪琪。她一出场就是以温柔大方体贴周到的淑女形象示人。我起初还以为她是杨德昌准备批判的一种形象,别人也总是在怀疑她,“她的淑女形象是一个经营得多么好的品牌”,“装得多好”……尤其是她那一口标准的国语,语气轻柔,总是很关怀人的样子,真是伪善得很嘛。另外一个是Molly的姐夫,一个以写琼瑶式小说走红,后来痛感自己其实在制造幻觉而又开始转写阴沉痛苦的作品却又无人出版的作家。他也是一直在说国语,因为带着台湾腔,总让我觉得这个人有些酸。这个酸文人用酸溜溜的国语讲了个孔子复生结果得不到人们的理解的故事。事实上孔子是广受欢迎的,然而每个人都认为孔子的克己复礼是假装的,夸他装得那么好。琪琪与孔子有一种明显的对应关系,她也处在这样的被误解当中,包括看电影的人如我开始也是这样的。这种误解令她痛苦不堪。

而电影到了后面开始充满了顿悟的喜悦。作家、琪琪、小明、Molly,还有Larry都获得各自的顿悟。作家撞车后悟到原来撞车既可以指车撞人,也可以指人撞车,而后者则轻松得多;“贪生怕死”难道不可以解释为热爱生命?“好色”不也可以理解成“对真善美的追求”?语言是一个陷阱(这里用“能指”、“所指”这样的词大概最能解释清楚这个问题了,可是我对这些词总还是有陌生之感,只好随便用个蹩脚的比喻了),我们往往为其所困,包括前面所说的“闽语=坦白,国语=虚饰”这样的公式,其实也是进入了这样的陷阱。而作家的顿悟揭开了这个陷阱上面的遮盖物。说国语并不一定就是虚饰,讲闽语也不一定就意味着真诚坦白。

在这个号称张扬个性的时代,飘一代酷一代狂一代的时代,我酷我狂我个性我存在的时代,温柔大方体贴周到的琪琪多么像一种伪装。而终于看清语言陷阱的琪琪晓悟到:不要因为别人不相信自己而怀疑自己的真善美,如果连自己都不相信自己,那才是最可悲的事。

看连续剧《世纪之战》,里面那个老和尚对丁野说的一番话令我颇有感触,他说,真谛其实早被说了一千遍一万遍,人们都觉得是陈辞滥调,而到处寻求真谛而不得。真、善、美,不正是这些被说滥了的词?我们张扬个性,我们飘我们酷我们狂,是否存在着人性中阴暗面被同时放大,真善美再次隐遁的危险?

我们以为我们获得了解放,可未必不是又一种束缚。在路上,陷阱与灯火一样多。

转自 银海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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