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铁托和我》

王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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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男孩佐拉和我当年一样,是一枚红旗下的蛋。也和我一样胖乎乎的。他心目中有两个偶像,一个是伟大领袖铁托元帅,一个是漂亮的高年级女生佳娜。这个傻小子每天放学流着鼻涕,替梦中情人佳娜背书包,把她送到孤儿院的门口。假期里,苦出身的佳娜获得了去铁托故乡参观的荣誉,两大偶像双剑合璧的机会来了,当佐拉得知如果在"我为什么爱铁托"的作文比赛中获奖就也能得到这个去铁托故乡(和佳娜结伴!)的荣誉,这小子居然如有神助,在交卷前的五分钟如郭老一般诗兴大发,写了一首感人至深的诗歌。获得了地区小学生作文比赛的的第一名。
  
  这里面的意味是只有曾经同在一个阵营、同唱一首歌的人才能体会的。在我们幼小的时候,那种意识形态深入骨髓的爱之初体验,就将真诚的情感埋没在了泛政治的话语系统里。虽然我比不上佐拉这孩子情窦早开,对领袖的英雄崇拜也没有那么深(铁托比较英俊、孔武有力),不会在梦中频频梦见领袖和小情人坐在高高的主席台上,等着接见举着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火炬跑入运动场的我。
  
  记得在小学三年级后,我们几乎每学期都要参加县上的各种大会典礼。因为领导们每年都要开许多重要的会议,我们定制盛装、反复彩排,背诵赞歌,然后在那些个重要的节日里走上街头游行,或者向大会献词。
  
  更早的时候,我在少先队的宣誓仪式上跟着大队辅导员龙老师一字一句地念:"时刻准备着,为共产主义事业而奋斗"。当时的我那样无辜,我在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时候,就像佐拉迷恋上铁托一样,被三角裤一般的红领巾诱惑了。当大队辅导员龙老师带领不明真相的我们进行一生中的第一次庄严宣誓,他就像一个不折不扣的诱供者。而且进而,他也是一个粗暴的强奸者。他拿走了属于我精神上的童贞。
  
  在那之后,你的漫长的一生,也许已经不会再有真正的誓言。而我们的童年,就是这样度过的。甚至比佐拉更加不如的地方是,我居然没有胆量向漂亮的女生多看几眼。罗大佑的《童年》在被大陆歌手翻唱的时候,有关部门连"隔壁班上的那个女孩,为什么还没经过我的窗前"这样的句子都不放过,直删得干干净净。
  
  我也没有像佐拉那样的资产阶级艺术家家庭。佐拉的诗登在了报纸上,当他的父母听到这样的诗句时开始忧心忡忡,佐拉在结尾挥毫写道:"铁托,我爱你,胜过爱我的父母!"这句话的其他版本我们曾经如此熟捻,比如"爹亲娘亲不如党亲"。这种话语系统是有着魔力的,连佐拉的表妹也已学会用意识形态的词汇来表达好恶。她会指着不讲卫生的佐拉斥责道:"这叫做堕落!"当然偶然也有学走样的时候,一次她将"腐朽的资产阶级"说成了"你这个腐朽的共产党",引来亲戚间不小的麻烦。
  
  但佐拉的父亲开始茶饭不思,他半夜醒来对妻子说:"我们应该介入了,否则这孩子就会被毁掉"。第二天他开始引导佐拉的情感,让他想想究竟谁是最关心他的人,究竟谁是他觉得生命中不能缺少的人,和不能缺少的爱。"把你最爱的人的名字写在墙上吧",佐拉走下楼,在大街的墙上毫不犹豫的写下:"我爱铁托!"
  
  令人欣慰的是,去铁托家乡的路程,是一个偶像破裂的过程。生性懒散自由的胖小子佐拉,与带领孩子们去铁托家乡参观的大队辅导员老师之间,展开了一场价值的争夺战。佐拉失去了佳娜的芳心,他最终在铁托的塑像前没有朗诵自己的诗作,而是发表了即兴的演讲。佐拉大声对同学们说:"对不起,我说谎了,我爱爸爸,我爱妈妈,我爱爷爷,我爱你们!"
  辅导员老师自杀了。在少先队代表参加铁托生日聚会时,佐拉得知了这个消息。他悄悄离开了簇拥着铁托元帅的人群,而这时,辛福的佳娜正在领袖身边露出甜美的微笑。

转自 广州视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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