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代——关于铁路沿线

粱秦勇

来源:实践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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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那里太熟悉了。以至于闭着眼,我都能从它的过去和现在走进走出,这决不是吹牛。火车汽笛悠长的鸣叫声,总响彻在我少年时清寂夜晚的耳边,引发了我多少对铁路延伸的远方少年遐想······妈的。

那是一片河南人居住的棚户区,而今已是高楼一片的商住区了。

熟悉导致了我的麻木。我对纪录片《铁路沿线》以垃圾台展开的那群流浪人生活的垃圾台,已熟视无睹了。现在回想起来,那个位置以前是个灰色砖瓦堆砌出来的简易厕所,留给我的记忆是高大、简易、肮脏,我少年时居住的地方离它只有几百米之遥(我奶奶家就住在垃圾台这一侧的河南人棚户区,现已拆迁搬走)。我上中学时,有一位同学家就住在垃圾台对面(横跨铁路)的住宅楼上,(我在《铁路沿线》的片子里还能依稀看到他家的阳台和窗户,这让我很感动),他父母因工作关系,不在家居住,因此他家成了我们几个经常逃学同学的据点。他有一位慈祥而又溺爱孙子的河南老奶奶,在他家我们吃住不愁。从他家上铁路(对面就是垃圾台)往东走几分钟就是火车站,我们经常溜进站坐火车去玩,我记忆中去过西安、广元、天水等地。我直到现在都忘不了我的那位同学说过的一句大气磅礴的话:“从俺家进站,从俺家出站”(因为没钱买车票,当我们几个人备好干粮商量好去什么地方玩的时候)。回程时,我们如法炮制,沿铁路溜进火车站,选择一辆顺路车回家。有那么一两次,赶上火车上查票,我们几个看上去还稚气未脱的孩子,未能幸免,但所受到的惩罚,也只是替乘务员把几节车厢打扫或擦一遍。每次坐火车出去时,我们几个伙伴总是豪情万丈,迫不及待,对远方充满了好奇,而回来时,都不约而同地想念家的好处,急不可待地往家赶。在家待了没几天,却又商量着去另一个陌生的地方。现在想想,铁路带给我少年时的记忆和印象,是妙不可言而又冷酷无情的。(因为每到一个地方,我们几个伙伴所有未来之前最初的最美好的想法,都变得可行而又是那么的不切实际和荒唐。但我们却乐此不疲。)

记不清我从垃圾台旁横跨了多少回陇海、宝成这两条西部大动脉铁路了。而垃圾台旁那群流浪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我没有印象。反正在我年少的记忆中没有长期以此为家的人们。倒是每年麦收季节从陇西大量进入关中平原的麦客在铁道量变展开被褥横睡一片的景象,给我的印象很深,但他们都是季节性的,现在已了无踪影,绝迹了。流浪乞讨的人给我印象最深的记忆,是我童年时和父亲在一家全市有名的饭馆吃饭时留下的(服务楼)。当时的饭馆是交钱开票,再到另一个窗口拿菜。父亲要了三个菜(因为当时我考上了全市重点中学),端回来两个,又忙着去排队端第三个菜,这时饭馆走进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形迹可疑的人,在我当时的意识中,他绝对是一个要饭的,看见哪一桌剩下的残羹剩肴,抢上前去,不分青红皂白一扫而空,父亲迟迟未归,我有点怕了,毕竟我太小,而桌子上又摆着两盘热气腾腾的菜肴,我只记得当时自己最机智的反应是将这两盘菜端起藏在我旁边的椅子上,不让他看见。父亲回来后,我将此事告诉他,父亲只是笑了笑,说了些什么我忘了。只是从那时起,我对一切行乞的人看法是:可恶、可憎、可恨。

时间飞逝,岁月带给这座城市的变化是悄悄的也是惊人的,就像片中那个家住宝鸡马道巷的贼王所说的一样:“这的变化多大,你看这大楼起了多少”(原话大意如此,指铁路沿线两边)我长大了,坐火车的机会却越来越少了,就是坐也是有目的的去办事或是旅游,童年时的玩伴也渐渐散去了,我对那些要饭、行乞、捡破烂的人们变得不屑一顾,对所谓那些丐帮的报道更是一笑了之。因为它不在我的生活之内,距离我太太遥远了。我偶尔也会从垃圾台横跨铁路,(更多时从公路与铁路的立交桥下通过),也会遇到一些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人们,我一概视而不见。

城市改造后,垃圾台后的第二个街口(距垃圾台也就二三十米远)是全市有名的火锅一条街,是我和一些朋友经常光顾的地方。今年春节,大年初四,也就是海滨第一天拍摄那群流浪人的哪天,我和海滨为了拍一个小电影(DV电影)而在城市里选景,因为铁路边的某一条巷子对我印象很深,我和海滨就来到铁路边,但我怎么也找不到那条巷子了。在通过垃圾台下铁路时,海滨发现了那群人,那群他要拍摄的流浪的人们。其实那群人就在我们下坡路的旁边,正在支锅做饭。海滨上去与他们聊天,并打开机器。我在垃圾台下等了很久,烦躁不安,当时已快傍晚,我和海滨已约好一个朋友,一起吃晚饭。而海滨却在和一群行似乞丐的人们闲扯。打了他几次手机,催他快点,他总说“哦哦”,却不见人从垃圾台上下来,最后再打他的手机,关机了。晚饭倒是没耽误,是在那条火锅街吃的。点了很多菜,没吃完。在晚饭行将结束时,海滨让服务员把没吃完的饭菜打包,我很诧异,大过年的,家家户户的饭菜都富裕,他这是干嘛呢?海滨说他想再去看一看那群流浪的人,并从我身上拿走了一些钱,买了些烟酒(他身上的几十块零钱,在下午已全给了那群流浪人)。我先回家,晚上十二点左右,海滨半醉而归,说话颠三倒四,脸上带着暧昧的笑意,但人却很清醒。我们俩去他家,看他拍到的素材,就是片中唱歌,开party的那段。看着看着,我的情绪由震惊而变得激动,最后懵了。在我那么熟悉的地方,那群人竟然是那么充满活力,根本不象我想象中的那些捡破烂的、要饭的半死不活、奄奄一息的样子,通过他们的谈话,我才发现他们的生活也竟然是酸甜苦辣、滋味俱全······我懵了,懵了。

以后的日子,自己随口哼出歌里竟然也有那首《我们都是流浪的人》,虽然海滨多次提醒我,这跑调了,那唱错了,我全当耳旁风,自得其乐的哼下去。只是脑海中那个画面群再也挥之不去了:熊熊火光中,诙谐而有凄婉的歌声从歌者(贼王)口中唱出,一列火车在歌者头顶飞驰而过······歌者满不在乎而似乎又很专注的表情、飞驰而过的客车那一个个快速消失掉的明亮窗口。

海滨开始了以后称作《铁路沿线》的纪录片的拍摄。几天后,我回到了北京我干临时工的那家公寓的物业公司,也开始了新的一年的打工生活。我们俩经常电话联系,但是关于片子的拍摄情况,我们俩聊的很少,但是隐约中我能感受到海滨沉浸在片子中,他和所拍的那群流浪人一起苦闷、激动、兴奋······海滨把他们当作哥们,他想真正的进入他们的生活,了解他们的生活。海滨回北京后,我跟他进过几次机房剪片子,大部分的素材我看过,带给我的震惊和感动,无需多说,只是他剪出来的几版,我看完后反倒不觉得比看全部素材来劲有力。我曾经问过海滨这个问题,他的回答很无奈,谁也无法把几十个小时的素材拿给别人看。够了,这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它让我知道通过摄影机还有一种这样的表达方式,完全不同于我现在看到一些电视和电影。我反而觉得那些电视电影不在我的生活之内,而《铁路沿线》所带给我的东西却像是我生活中的一部分,或者说它就在我生活的旁边。感动之余,它让我进行了一次思考,很肤浅,也没有答案,但是我毕竟思考了,我朝着自己心中的某个地方似乎又迈进了一步,至此,我想谢谢杜海滨和他的《铁路沿线》。哥们之间是应该这样进行感染的。

片子的结尾,几个孩子的结局,曾让我唏嘘不止。在一次酒后,我躺在宿舍的床上,心情沮丧到了极点,我想起了家,年少时的情景,还有铁路沿线边的那几个孩子······我从床上猛的坐起,来到桌边,奋笔疾书······酒后,字迹潦草,思维混乱,第二天早上醒来,看到自己昨晚所写的东西,不觉哑然失笑,随手一扔。但是,今天当写到此时,我突然觉得哪天晚上所写的东西,证实自己所想说的和想要的,我翻箱倒柜的找那张纸条,幸好还在,借着宿舍昏暗的灯光我把它誊到这张白纸上:李小龙,好好混!小云南,好好混!孙岁雄,好好混!火狐狸,好好混!什么东闸口的东北老大、老二、老三,全他妈是个卵子,这个世界是我们大家的,别去巴结他,讨好他,依附他,敢霸着火车厢门口不让上,就跟狗日的弄,就跟狗日的往死里弄,别怕,真的,好好混!这个世界是我们大家的。好好混!

转自 电影夜航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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