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樟柯:我是如何拍小武的

贾樟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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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101办公室与当代中国电影人对话录——贾樟柯

编者按:"电影101办公室与中国当代电影对话录"将以系列的形式在本刊上连载,希望所有有渠道与电影人接触的朋友给我们多提供一些对话机会。电影人包括导演、制片、演员、摄影、美术等等。

时间:1998年8月11日晚

成员:徐鸢、杨璐、虞立炜、平辉、杨文洁

地点:虞立炜 家

"101"成员:最近是不是要拍一个新片《站台》?

贾樟柯:对。

"101"成员:什么时候开机?

贾樟柯:十月底,到上海来开机。

"101"成员:讲了什么呢?

贾樟柯:讲了70年代末到现在,一个文工团的变化。

"101"成员:是中国的文工团?拍些什么?

贾樟柯:"走穴"什么的。

"101"成员:上影出钱?

贾樟柯:不是,是法国人出钱,上影和我们合作,它算一个合拍片。

"101"成员:将来会放吗?

贾樟柯:将来啊,肯定会的,肯定会的,只要通过肯定会的。

"101"成员:现在就是通过难。

贾樟柯:我觉得也不难,可能得有耐心吧。反复地谈,反复地修改。我觉得国内不能放还是一个损失,就象我上一部电影国内无法放,现在电影节就象过节一样,那其实对文化建设毫无意义,脱离开这个环境还是不行。

"101"成员:我们的电影节太差了。

贾樟柯:上海的?我听说第一届办得不错,后来就......

"101"成员:第一次别人不知道,还以为怎么回事,第二次来看就这么回事,第三次人家不来了。

贾樟柯:是组织不好?

"101"成员:大家不是纯粹为了发扬电影艺术为宗旨,都是为了挣钱,搞经济活动。

"101"成员:这部戏估计赶得上明年上海电影节,明年11月份。

贾樟柯:那我们还要给它签个合同,不能先去上海电影节。

"101"成员:明年是大气候,这片子要通过就要改。

"101"成员:能通过,那就要改呀。

"101"成员:《小武》我是昨天晚上看的。

贾樟柯:你觉得怎样儿?

"101"成员:不象你说的,很闷,很闷。

"101"成员:你做这部片子,是否是回到家乡后,对看到的东西的感触,包括对人,周围环境等?

贾樟柯:对,这是一个触发点。

"101"成员:包括一些人际关系的变化、环境的变化?

贾樟柯:这还是延续了我以前的(一个)东西,我以前有一个录像带叫《小山回家》,是95年做的,那里面有些因素在《小武》里也有,比如说,很底层的生活,还有那种纪实性的东西。

"101"成员:我看后认为平视的镜头很多,机位不是很繁杂,很多都是纪录片的风格。许多长镜头,2个人对话机位都是固定的,小武送钱那段,机位一直是固定的。

贾樟柯:你说它象纪录片的方法,但它毕竟也是故事片。它主要还是怎样去还原生活,从大的结构上来说,它不是一个纪实的东西,其实生活是交叉的。

"101"成员:有些外景的东西是不是后期配音配上去的?

贾樟柯:外景没有,就有一场,因为当时声带丢掉了,外景没有。

"101"成员:有一场什么叫严打?

贾樟柯:那都是同期录的。

"101"成员:不过那个口型对不上,就是那个老头说:"这次我们搞了许多咨询活动......"

贾樟柯:因为那是抓拍的,那个板没有。

"101"成员:《小武》那个海报做得很有意思。

贾樟柯:是木刻的。

"101"成员:象版画一样。

"101"成员:那些专业演员都是当地的吗?

贾樟柯:男演员不是,他是我的同班同学,学理论的。我的第一个片子《小山回家》也是他演的。他不是学表演的,是学理论的,我们都是学文学理论的。

"101"成员:那女主角呢?

贾樟柯:女主角是一个模特训练班的。

"101"成员:这都是从北京过去的?

贾樟柯:对,北京去3个,男、女主角,还有那个歌厅老板也是,其他都是当地的。

"101"成员:难怪,很标准的京腔。当地找的演员是业余的,还是专业的?

贾樟柯:业余的。

"101"成员:你是否把所有的都集中缩到小武身上,然后再截取几个片段,包括他与梅梅之间的感情呀,他的小偷生涯。

贾樟柯:三段生活。

"101"成员:包括与小勇之间的关系?

贾樟柯:友情、爱情、亲情。

"101"成员:最后买金戒子?

贾樟柯:对,实际上这部片子主要谈的还是人际关系,人际关系的变化。而这些人际变化可能也有它背后一面,当然这个原因也不是探讨的。引出这个话题,我希望还是很客观地来面对这一状态,尽量不带成见。所以机位是平视摄点,摄影机其实也是一个角色嘛,用旁观者这么一个视点,用整个形式这么一种方法来完成做的这个态度,自己希望是这样的,客观地、平静地来看。

"101"成员:小武这个原型是什么样的?

贾樟柯:也没什么原型,就是希望原来拍一个手工业者,比如说打铁的,就是很快要消亡的那种专业。这个电影里有很多东西是变的,因为中国现在是要转型时期,有一场是他给他以前的朋友送钱去了,他朋友说,你这个钱我不能要,我要结婚了,这钱不干净。然后,他又等了一段时间,他和他朋友手下人说:"那他贩烟,开歌厅,挣人家歌女的钱一样不干净。"没多久,这个朋友的手下来说:"老板说了贩烟不叫走私,叫贸易,歌厅挣歌女的钱是娱乐业。"其实,这整个是个转型期,很多东西是能变的。角色也是可以变的,走私说成贸易,角色可以互换,它们总有道理,总有生存的依据。但小偷不是,有些东西是可以变,有些东西是不变的。做这个电影,我自己认为是保守的电影,象现在表现当代的电影,是通过现在看过去,用现代的生活来批判过去的生活。这个电影实际上是很留恋过去的。

"101"成员:就是他对小镇的感情。

贾樟柯:对,就是原来人与人之间的那种人际感情。

"101"成员:他也发现别人也不一样了,他也希望自己出现在婚礼上,不找他去参加婚礼,他就认为有一种很说不过去的感觉,偷了钱来换成整数的来送。

贾樟柯:所以,我认为很多东西都包含着叙事里面,就是人际关系的那个面。他的这个身份后来引申来说,有些东西也许是不能改变的,而这不能变化的东西在这样一个转型时期,它的承受力也不同。比如说,他和小勇之间有这种义气,义气这东西对他来说是不能变化的,朋友感情是不能变化的,但是朋友已经变了,他不能变的义气和变的朋友之间的感情就有一个矛盾。所以,从表面上来看,这可能是一部没有情节、没有矛盾冲突的故事,很平淡,很平常,没什么惊奇的地方。但是在这里面我想拍一些潜在的危机吧。我这部片子在柏林电影节放时,有一个柏林电影学院的老院长,是以前和法斯宾德他们一起拍电影的,他喜欢我这个电影是因为他觉得他可以沉浸在物质里面。整个电影很写实,很物质,很实,没有什么虚的。但是在这个很物质化的电影里面包含着精神化的东西。这也和我一贯的个人爱好也有关系。

"101"成员:我看下来觉得很实在,丝毫没有什么很修饰的东西在里头,包括他的语言、行为,从外表看都很实在。

贾樟柯:其实我拿这个电影来上海我是非常担心的,因为这部电影的审美取向,跟我印象中的上海观众审美有些差距吧,特别粗糙,很粗糙,很原始。

"101"成员:这也是跟着市场来的,但我相信我们这批成员会比较喜欢这部电影,因为它有许多原生的东西在里头。

"101"成员:当初拍片时,你是学理论的,对机器接触也不多,你对机器是什么感觉?

贾樟柯:这和学校教育有关系吧,虽然说是理论,但是其它别的东西也学。我们摄影也学了两年了。慢慢拍嘛,我刚开始拍录像带,拍完以后再拍电影,这样才是一个熟悉的过程。而且拍《小武》时,也不特别的熟悉,稀里糊涂的,反正有摄影师帮忙,大家一起。拍电影就是这样,每个部门都有一个象工程师一样的人,在技术上给你保障,当然,你自己也得懂。

"101"成员:导演更多的在影像上?

贾樟柯:还有现场气氛。至于这个影像怎么获得的,太具体的,我也不明白,但是你要知道你需要一个什么样的影像,最可怕的是你不知道你要什么。还有从技术上来说,这是一个摄影师最起码的能力,你连技术都搞不好,那你还当什么摄影师呢?

贾樟柯:不论是拍短片,还是长片,看起来两个差不多,但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我原来拍的都是短片,50分钟,当我拍《小武》时,我遇到了很多我从未碰到的问题,这不是制片上的困难,而是你考虑的问题更多了。长片的分镜头也不一样。

"101"成员:你的很多东西是现场临时的,还是事先分镜头写的?

贾樟柯:都是现场,即兴地拍。

"101"成员:那你对于光的要求就不是很高喽?

贾樟柯:也可以,就对灯光师的要求很高。

"101"成员:拍《小武》耗片有多少?

贾樟柯:4比1,那天我在电视里看张艺谋说他耗片50比1。

"101"成员:陈凯歌一个镜头可以拍70多次。

贾樟柯:还有你的判断力,有时候耗片很厉害,是因为他不敢相信。我们耗片少,是因为我们就一个方案,没有其它的方案可以拍,行就拍了。

"101"成员:拍的前期准备得很充分。

贾樟柯:我现在没拍过别人写的剧本,如果我拍别人写的剧本,我可能会做一个台本,但也不是分镜头。

"101"成员:是不是中国拍电影一定要有一个批号?

贾樟柯:不一定,象有的人把电影作为一种生存方法来说,也是为了生存、挣钱,同时也是爱好,要是想得很神圣,不能乱来,那你就过其它生活。我情愿拍广告,也不去拍烂片,要么完全就是一个商业行为,要么就好好的,不要违心地去拍。

贾樟柯:我没正当职业,我是三无人员。如果在外国,我的正当职业就是导演,但在中国我不是,在中国我是三无人员。

"101"成员:《小武》中有许多音乐背景,赵本山的小品什么的。

贾樟柯:这是后期混进去的。

"101"成员:有没有什么特别含义,片子中有一大段《喋血双雄》。

贾樟柯:有一些吧,其实,这是他的精神世界包括卡拉OK。这象他的家,写他,也是写一个没有归宿的人,但他可能有一个躲避的地方,这地方,可能就是这个东西。我想把97年内地最熟悉,最能听到的声音都放在那里面。那些场景、街道可能会象文献一样的东西。电影应该是一个记忆,但我们现在的电影是商业片影像,还有一种是主流意识形态那样的影像,它真实的人民的记忆没有。这实际上是剥夺民间的记忆,真实的记忆,而这种东西摄影机最适合去保留它。

"101"成员:我们中国人拍电影,现在很难抓到那些流行的东西。现在VCD这么多,中国也没一部电影讲过VCD,象香港电影就有,古惑仔就设计成卖盗版VCD的人。

贾樟柯:还有意识问题,可能有的导演拍电影太紧张了吧,拍电影就觉得太小了,或许这不值得拍,我要拍更大的东西。贾樟柯朋友:就象写"十日谈"一样。

"101"成员:前几天放《顽主》,看看那时代流行的东西。

贾樟柯:所以说,这是一个记忆,你得做这样一个工作。

"101"成员:我们现在都忘了生活了,不知道这世界在干什么。

"101"成员:你在城市中接触得太多,反而抓不住东西,已经麻木了。

贾樟柯:这样就完全取消了它的意义,那种所谓"形而下"的东西,你怎样来把它吸取难。其实,我觉得《找乐》是中国电影纪实的影片,产生美的,它是第一部,它有很多美感。象《小武》里面有许多很暧昧的地方,很多说不清的地方,对我来说是一个语言设想,对别人而言可能是没说清楚。

"101"成员:现在,国外有很多的,一个故事需要你去想象,镜头很长。

贾樟柯:象现在的老年人为什么看不懂当代电影,我认为他可能有很多年没看电影了,电影方法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就象原来的方块字,突然变成草书的了。

"101"成员:有些影像很出色的电影,看之前,了解一下它的故事是否有好处,看的时候,你就可以特别注意影像的感觉,光,什么的。

贾樟柯:实际上这也在解剖它,是很理性的。

贾樟柯:我这片子9月18日在香港上映。

"101"成员:别人的影片过去是当场买断的。

贾樟柯:它是地区版权,在香港是五五分账。

"101"成员:香港商业性影院很多。

贾樟柯:我们上不了商业性影院,现艺术中心我们放四场,后面就试片,也就是和各家电影院来招标,看谁感兴趣,然后大家谈条件。

贾樟柯:香港现在有个"互动电视",它要买我这个电影,它通过一个电话线,有个选码器,你可以通过它的片库,它一大堆各国的独立电影。

转自中文电影资料库 世纪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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